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序幕
有人出生即在罗马,而我生于原野。
我叫杨叶,我想把我的故事讲给你听。

§1 命锁

  有人耗尽一生,也只是堪堪找到钥匙所在方向。

——题记

  青山环抱,旧鸟归乡,我生于烂漫原野。

  那一年春,山花灿烂,我出生了。

  我是在家里出生的,父母没有钱去医院。 睁开眼,是家里的土坑,众人一窝蜂围在床旁,唯独少了父亲的身影。 从此,一生拉开序幕。

  我不是母亲的头胎。 她的第一个孩子,因为当时还没成年流掉了,当时她瞒着家里找了黑诊所。 从此,母亲总容易生病。父母是包办婚姻,感情并不和睦。 祖母很不满意这个儿媳,让父亲娶她过门也只是因为不用付彩礼钱。

  父母总叫母亲“破鞋”。 村里的人也这么叫,但他们不会当面这样说母亲。 母亲很美,很朴素的美,美得并不下流。 圆圆的脸,笑起来有两颗虎牙。

  上户口时,父亲黑着脸,母亲抱着我。 问到叫什么名字时,母亲胳膊肘碰碰父亲,怯生生地开口:“人家问呢,孩子叫什么?” 沉默良久,父亲的目光定格窗外的沙沙作响的嫩芽,我拥有了名字——杨叶。

  就这样,我正式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员,成为了这个家的一员。

  在别人上幼儿园的时候,我随姥姥在田间奔跑。 村子里的人家都不很富裕,唯一去镇上读幼儿园的是村东书记家的儿子。 开学第一天,书记骑着摩托车,白衬衣有些泛黄,一丝不苟地塞进裤腰用腰带扎住,腰带上的皮也翘着,似乎又回归了当年做新皮带的斗志昂扬。 他三岁的儿子——陈志,被一个女人抱着,那是他的妻子,为了这一天,她翻出曾经结婚的裙子,暗红色的,紧绷在身上,显得不太合身。 陈志脑袋上的头发直愣愣地,很显然是新理的,身上和他父亲一样也是白衬衣黑裤子,白鞋上的鞋带细细地绑着。 我和村子里的孩子们在村口,看着他们略带做作地扬长而去,激起一溜儿烟的土。 稍大点的孩子和旁边的玩伴笑声议论着,“瞧,看给陈志得意的。” 我不是很赞同,因为我分明看到他惺忪的睡意,或许他在想,自己为什么要早早起床。

  那一天,除了看陈志上学,别的似乎没什么不同的。我仍是姥姥身后的跟屁虫。别的小朋友都不和我一起玩,但无所谓。 我有朋友,是一条黑狗。

  那条黑狗总被村里人叫“不祥”,其实他有名字的,叫福袋。 它和我同一天出生,然后一起被养在姥姥家,我们是最好的朋友。 我在哪,他就在哪。 我跟着姥姥,它跟着我,我们是最好的拍档。

  就这样,日子在拾捡的麦穗里,在火炕上,在大大小小的发生在姥姥家的事情的缝隙间溜过去。 一切好像都没有改变。 我还跟在姥姥身后。

  姥姥细细的手腕上总是戴着一个亮亮的玉镯。 她的衣服从来都是干净的,即使已经穿了好久,大大小小的都是补丁,但是只有我们知道,姥姥没什么文化,却是自然的艺术家,补丁的图案、颜色都是精致搭配的。 她手很巧,巧到别人看不出缝补前的大洞。 花白的头发被细细挽在耳后,露出耳朵上挂着的银耳坠 听村里老人说,姥姥是原来一个富商的女儿,玉镯和耳坠都是她的嫁妆,她年轻时很美,母亲生得和她很像。 我总是会想姥姥年轻时的模样,求她翻开老相册,但上面没有一点她的痕迹,满满的都是舅舅和姥爷,母亲的照片也寥寥无几。 我猜她一定是不想给我看,随便找了本相册敷衍过我,但是我还是喜欢翻,因为有母亲,即使黑白照片上的人像都是模糊的,相册后面是空的,最新的一页照片,一张是父母结婚时的,一张是我大概刚满月时,母亲抱着我的,最后一张也是母亲抱着一个小孩,父亲在一旁扶着母亲的肩,他们笑得灿烂。 我不认识那个小孩,问姥姥是谁,她或沉默或说些什么打发掉我。 慢慢地,我便不再问了。 姥姥总是看着旧照片和我说起姥爷,说他很好。 我对姥爷没有什么印象,大抵是因为走得早,那时我还没出生。 我问她为什么说他好,他都没有和你一起照的照片。 这个时候姥姥会说当时穷,照相很贵,他们没有合影。 但我知道她有,在深夜里她总捧着一张被烧毁了半张的照片哭。 我问她要,她总敷衍我。 于是我下定决心,自己去找,但从未找到,后来觉得没意思,放弃寻找,以至于渐渐淡忘。

  我最喜欢和姥姥在夏天的清晨去河边洗脸,手浸在冰的水中,能消却一切炎热。 姥姥每天的清晨都会去河边细细地洗手、洗脸。 而我讨厌在冬天去河边嫌冷,姥姥也不强求,打了水在火上煮熟,然后再叫我起床洗脸。